2016年9月20日 星期二

波羅的海國 (一)。綠草下的血淚史


我從旅遊書上看到這個名為Paneriai,被納粹德軍用作殺戮場的地方,決定在回到立陶宛首都之前下車,專程拜訪。下了火車還要走一段路才到達Paneriai Memorial Centre。此中心於1960年對外開放,一年裡只有半年定期每日開放,其餘月份要預約到訪。我在日光明媚的初夏到達這麼一個陰氣濃重、滿佈冤魂的地方,自然是格格不入的。整個紀念公園的格局是中間矗立著一座紀念7萬猶太人在此泯滅的紀念碑,訪客中心瑟縮一旁,另有一條小徑貫通那幾個曾經用作屠殺戰犯的深洞。


走進訪客中心,了無一人,我放下沉甸甸的背囊,仔細閱讀資料板和熒幕播放著的紀錄片。這個本來供附近維爾紐斯(Vilnius)民休憩的一帶林木由俄國紅軍於1940年開發成為軍營,建立軍火庫和油罐,至後來被德軍攻佔,此地頓變成處決階下囚的地方。據史料記載,由19417月至19444月,有足足10萬人在Paneriai被殺害,其中以猶太人佔多數,但亦包括波蘭人、羅馬尼亞人、共產主義者和俄國戰俘。縱使這個處決場所得林木包圍以掩人耳目,當時在附近居住的居民都少不免目睹部分情形。納粹兵有份督導處決的過程,但施行死刑的卻是由一班立陶宛籍共謀所組成的「特殊小隊」(Special Squad)。紀錄片其中一幕訪問兩位當時住在附近的居民,他們在爭執立陶宛人有沒有參與殺戮,一位女士矢口否認屠夫多數為立人,旁邊的男士卻堅持他認出屠夫正正是自己國民。

紀錄片還訪問了一位倖存者,在我腦海裡留下深刻的印象。據說他當時排著隊預備走到深洞裡被處決,看著一個個在眼前倒下的人,他卻懷著很堅定的信念,認為自己氣數未盡,並不會就此死去。果然,當他走到槍口與屍體之間時,槍聲響起的剎那之前,他因被腳旁的木頭絆倒而突然下墜,但時機配合得剛好,以致全部人都以為他中槍倒下。他順勢俯伏在地,靜待所有處決結束以後再找方法逃脫。憶起此事,他說永誌難忘的,是下一個被處決的人倒在他背面時臨死前的顫動,繼而歸於平靜。此外,在資料板上讀到有關「毀屍小隊」(Burners' Brigade) 的事蹟。話說時值1943年,德軍在戰場上節節失利,明暸己軍乃強弩之末,便意圖毀滅一切罪證,抓來一班戰俘來負責火化屍體。80人當中有12人後來成功逃脫,他們為了避過德軍察覺,用一張滿佈跳蚤的毛氈封住地洞的入口,展現了無比的求生意志。

專注一輪之後,跟訪客中心的人員攀談起來。我問他,這麼一段慘痛的歷史,立國的孩童都要認識嗎? 他告訴我,經歷過蘇聯管治,人民對任何「規定要做」的事情都很抗拒和懷疑,所以沒有強迫學生要參觀。走出小展覽館,步往那些已經填平了並長滿草的深洞憑弔。凝視著眼前一片平和,綠草如茵,太難想像70年前血淋淋的境況,多少生靈塗炭。將手放在身旁的大樹,有螞蟻在上面忙碌爬行。心想除了那些年邁的生還者外,就剩下他們一個個靜默的證人,寂寂地將人類的暴戾盡收眼底。年復一年,長在枝頭的嫩葉依然在風中搖曳。

2013年7月21日 星期日

四個半小時,我們聊文學

過去三天,到訪會議室226-227三次,見到了王安憶、舒國治和安意如。

這些講座稱為‘名作家講座’,而此三君皆與文學聊有相關。他們都是對文字敏感而且有獨特想法的人。此刻重新執起筆,經已是受他們的話所滋潤,所指點迷津。文字為人所用,意蘊無限,且能體現寫字者的個性和思想。因此,這時我的心情是矛盾的:聽過指導後蠢蠢欲試,同時寫下的每一個字彷彿更重。

三人之中王安憶要算名氣最大。她的書我沒看過,但知道她是首位獲得茅盾文學獎的女性,《長恨歌》的作者。她八十年代開始寫作,所帶給現代讀者的是三十年以來寫作行業發展的視野。對於現代社會來說,印刷的快捷使洛陽紙貴成為過去,就算冷門書也能做到一紙風行。王安憶說,以前當作家並非易事。當她看見她的手稿轉化成鉛字,待去印刷時,心情之激動難以平伏,因為那認可了她的能力。可惜,一路走來,媒體介入了出版界,包裝和銷售手法變得重要,書是賣比寫更為重要。她提醒了我,熱愛文學和文字的人用字審慎,要成為出色的作家就得經歷錘煉。他們著意樹立個人的風格,抒寫自己關心及反覆思索的主題,跟讀者保持距離。

舒國治和王安憶都是落伍的人,他們不約而同都不上網。主持人稱為‘舒哥’的這位,不買雪櫃不買冷氣,當台下讀者問到:給青年人什麼忠告?他回答在地鐵別光顧著看手機。舒國治到場衣著是T恤配淺藍恤衫當外套穿,翩翩然無所牽掛。他回顧以前創作之路,分享如何鍛煉成獨特風格的文字,乃文白夾雜。他點評了幾位有名的歐洲文學家,Joyce, HemingwayMaupassant,似乎要指出他們題材的局限和時代的痕跡。他還會直言就算是公認為傳奇之作,他不感興趣的就不去翻。所以他既注重發展個人風格,也以批判眼光看經典大家。我想這才是作家的成熟和自立。他的放蕩不羈,使他年輕嶄露頭角之際踏上了七年流浪美國公路的生活,把自己‘丟到塵土裡’,寫成《流浪集》。他的單純,不汲汲於名利,使他過著簡樸卻滿足的生活,他最喜歡晚上邀得朋友暢談,往後也不必追趕稿子。在他,我看見道家思想的表述。

安意如是位突出的八十後。她原本是會計,卻因寫了幾篇出色的評論詩詞文章而受鼓勵再寫,繼而結集成書。她演講題目是《當時只道是尋常》,分析了唐宋詩人詞人的情懷和生活文化。佳人不幸,自小行動不便,卻因此多了時間跟詩詞曲相對,感情日增。長時間的浸淫促成順手拈來的功夫。援引詩詞不在話下,她的思辨能力更是異常的快。最有意思是她予人剛柔並濟之感,有鬚眉的豪情逸志,也有巾幗的溫婉細膩。她以詩詞為證,描繪出自古文人的憂國憂民,而情緒往往由憂思轉為憂憤。而這些以天下事為己任的文人卻也有私人感情為觸動的時刻,此所以擅長揣摩心理的男文人能代女士抒情。但古代之所以有那麼多寫情的作品流傳後世,安意如點出了文人與名妓之間的往還,這是我們當代未能理解的。

三位講者的發言,以上略為總結。未能盡錄他們的風采和見解,卻嘗試點出他們各自對文學的貢獻。文學之可貴,在於作家深厚的根底,審慎寫作;文學之不易,在於個人風格的鑄成和那顆赤誠之心;文學之風韻,則在於奔放恣肆和小巧幽思間,收放自如。

好的文學,的確值得再三品味。

2013年4月23日 星期二

書香


好書數本。左起:伍爾芙(Woolf), 約翰·密爾(John Mill), 康德(Kant), 亞里士多德(Aristotle)
初次認真讀書,一是跟老師齊聲朗讀英語故事,二是暑假時捲縮在椅上看《名人系列》,讀關於愛迪生和牛津的事蹟。以外還愛看迪士尼月刊的漫畫。週末或暑假閒著在家,就愛好伴著哥哥,坐在姐姐房間的地氈上看漫畫消磨一個下午。隨後逐漸意識到讀書的教育功效,心態就由讀書為樂,轉為讀書為學。我的大躍進是挑戰狄更斯。初始覺得他的寫作艱澀難明,許多生詞聞所未聞,且句式也複雜。首先讀的是《大衛·高柏飛》(David Copperfield)。好不容易,靠著耐性才讀通了維多利時代英語。初生之犢不畏虎,承接而來的是法國文豪雨果的巨著《孤星淚》,沉甸甸的一本書,上千頁的文字,使我於暑假裡一個又一個星期,被縛在椅子上。

現在回顧,覺得當時對自己過為苛刻,忽略了讀書的本質就是帶給人樂趣。古典名著固然有其價值,但也不值得唯其獨尊。小說題材多不勝數,能刺激想像力的童話、神話、偵探、魔幻等應最能切合小孩對世界的好奇。然而,揀書也有其學問和個人偏好。雖然那時讀狄更斯是苦悶了些,但我這迎難而上的態度卻甚有裨益。大眾消費世代,書籍成為商品,銷路不好就搬落書架,它們的壽命往往只有一兩個月。這等書並非不好,但由於書寫程度不高,讀來應付自如,所學到的文句和詞彙就定不會多。現在我選書的準則大概包括其文學價值、耐讀與否、篇幅長短和思想內容。正值上班上學的季節,平日悠閒讀書的機會不多,所以讀詩集和短篇故事更為實際。

孔子對不讀書的人甚為鄙視,也是因為讀書關係到素養,和心智發展。正如一齣別出心裁的電影能啟發對平時生活的反思,一本好的書能夠滋潤和啟迪。一篇佳作是一段美妙旋律,讀出來抑揚頓挫、收放自如,清脆悅耳。作家在文字上傾注心思,也值得讀者細心玩味。因而環境不能煩囂。在鬧市之中戴上耳機聽悠揚隽永的古典音樂,就是有點格格不入。

更特別地,讀書是思想的較量。一些真相、一些道理或思想會改變人的世界觀,過程間我們就開闊了眼界。更何況讀書不是單單作家向讀者灌輸某些意念,而是雙向的交流,強調讀者的批判思考。今日是世界讀書日,在網上找到摘錄卡夫卡的一句,以此作結:

I think we ought to read only the kind of books that wound or stab us. If the book we're reading doesn't wake us up with a blow to the head, what are we reading for? So that it will make us happy, as you write? Good Lord, we would be happy precisely if we had no books, and the kind of books that make us happy are the kind we could write ourselves if we had to. But we need books that affect us like a disaster, that grieve us deeply, like the death of someone we loved more than ourselves, like being banished into forests far from everyone, like a suicide. A book must be the axe for the frozen sea within us. That is my belief.

2013年4月16日 星期二

談寫作


博客啟用了也都起碼兩年了,總結成績,也稱得上滿意。先前的文章都寫得比較長,不過尚算有焦點,不會漫無邊際,漫談不休。追踪者呢,就只有五人,在此要先謝謝他們的支持。我對這個博客的態度,是保守的,是善而藏之的,所以除了家人和較相熟的老師和朋友,我甚少跟別人談起。

我是喜歡寫作的。我以為寫作是鍛煉思考的好機會,一篇短文能推動我把近日的想法記下,有系統地闡述。我所珍重的,不是洋洋灑灑千幾字的文章,而是短小精幹、聚焦深刻的文字。因此我尤其喜歡讀梁文道在蘋果日報的六百多字專欄。他一周所寫的三篇文章似乎貫穿一個主題,而每篇都能承先或啟後,同時亦從一個創新的角度審視主題。留意到,他起的題目都是精簡的,往往一個詞彙就能概括內容。

有時阻礙著下筆的,是一種要‘不落窠臼’的自我期望。杜甫的豪言‘語不驚人死不休’可說是殊途同歸。文字在這個年代粗製濫造,電影海報裡‘玩字’,英語句式把句子搞得繁複冗長。免費報紙、網絡小說、快餐文學,沖淡了文字的力量。所以我讀文學,追求精煉的文字,這樣使得思想通達,腦筋舒坦。但這個嚴苛要求使我寫作緩慢,一是騰不出時間來,一是對挑戰望而卻步。當然還有缺乏靈感。我不想人云亦云,欠奉己見,又想平衡正經和幽默,使人看畢文章是莞爾而笑不是眉頭緊皺。

希望今日打後,我能經常更新這個博客,把近日有趣的想法、體驗、觀察拿來分享。當是一個鍾愛文字的人用此做實驗,又希望刺激刺激大家的腦筋。為免畫蛇添足,就此擱筆。

2013年1月9日 星期三

香港的靈魂


© 2012 howzit-hongkong.com.

什麼是香港的靈魂?這個問題一旦在我腦海出現,就似乎有種魔力吸引著我去發掘答案。

聞說香港著名文學家也斯於五日去世,他的學生訴說這代表了一個時代的終結。我沒有認真執起過也斯的作品來讀,但單從《主場新聞》刊登他的一些詩作,以香港地道風貌為題,已使我憧憬一個以文學筆觸描繪而呈現的香港。

這塊彈丸之地,繁華璀璨,夜裡最為突出。維港兩岸所矗立的大廈,外牆佈置得美輪美奐,一棟又一棟聞名遐邇的建築物,印證了經濟的騰飛。香港社會富庶,但同樣貧富懸殊也是世界數一數二。我們擁有殖民時代遺留下來的歐陸建築,也有舊區的唐樓和工廈。有屢破新高的樓價,但也有越劏越細的‘劏房’。經歷過將近一世紀的殖民統治,港人受過西方文化的熏陶,跟中國的傳統特色揉合成獨一無二的中西合璧。香港就是如此一處多元但卻矛盾的地方,偏安一隅,閃爍耀眼。

但華麗的皮囊終歸只是表面。車水馬龍過後一片寂靜,燈光熄掉以後一片漆黑。紛擾的時局或許使人產生疏離感和煩厭,在這個嘈雜、物質的時代,我們更需要一些滋潤生活的記憶。這些記憶編織成一個身份,賦予這個群體個性和精神面貌。

內地八九學運後香港社會的反應和關注,比任何言論更真摯地表述了‘血濃於水’的道理——滂沱大雨中百萬人的腳步,演藝界團結獻出的民主歌聲。九七回歸,隨著英國米字旗徐徐落下,五星紅旗升起,那種周旋於兩國之間探求自我身份的迷思。在沙士疫潮中,謝婉雯醫生在風雨中綻放的淒美和袁國勇教授率先找出對策這成就。甚至近年來孕育本土意識的各個保育運動,那不卑不亢的苦行、對皇后碼頭和利東街的留戀都打動了很多港人的心。

香港的歷史展現當中的蘊藏何其豐富:文化的撞擊和融合、自由經濟下貧與富近在咫尺,衣錦還鄉的遊子之心。然而,陶傑對港人英語只為工具的觀察、無線台劇集的老調重彈、港產片對警匪題材的情有獨鍾……這些都意味著一個偏重金融貿易、購物吃喝和發展經濟的‘實用城市’,忽略了對歷史的梳理和文化的醞釀。

也斯先生提醒了我們,城市的風貌需要藝術的潤澤,那些我們見怪不怪的街道景色、人情世事,都可以在個人的筆觸下,幻化成創新且隽永的詩句。

期待友人一同發掘香港的精神面貌。


2012年10月19日 星期五

談談宗教自由


我自小就讀的學校都有宗教背景,而且父母也是天主教信徒,所以年中偶爾也會去參與彌撒,耳濡目染聽過了大部分基督作的比喻和故事,亦認識週日彌撒的儀式如何進行。香港崇尚宗教自由,持不同信仰的人彼此尊重,絕少因宗教而起的衝突。我自己也經過過尖沙咀地鐵站旁的回教寺,那時正巧碰上‘拉馬丹月’(Ramadan),所以寺前人來人往,一時間意識到香港社會如此多元。要到了在外國讀英國文學,才開始探索十六世紀以來天主教和基督教之間的矛盾和紛爭,信徒對救贖的焦慮,甚或煎熬。放眼世界,因宗教引起的紛爭從未歇止,人類相互廝殺為的就是證明自己信奉的才是唯一神明和真諦。

這個學期修讀的近代史課程,由十六世紀起,讀到人文精神 (Humanism) 所講求的批判精神和科學論證,到一五一七年馬丁·路德寫下《九十五條論綱》成為反天主教會的高潮,繼而歐洲文明史陷入至少兩個世紀的宗教角力。如此一來,本來由羅馬教廷領導的天主教喪失了壟斷已久的地位,各地引發起一輪表述自己信仰的浪潮,稱為 ‘Confessionalisation’。人們爭論如何方能獲得救贖、‘葡萄酒麵餅’儀式的本質,個人與天主的關係等,漸漸形成不可跨越的鴻溝。當時兩派之間視對方為毒瘤、為不可容忍的異教徒,一場宗教學術的爭論 (theological debate)演化為硝煙和廝殺。最為震撼的要數St. Bartholomew’s Day Massacre,事發於一五七二年八月巴黎,當地大多數是天主教信徒,隨著一位基督教領袖被謀殺,群情洶湧一發不可收拾,倔強留下的基督徒成為眾矢之的,幾乎無一倖免,五千人於一天命喪刀刃。此事大挫基督徒的心神,他們以為被神離棄了。一個信仰之下的兩個分支,到對方教堂大肆破壞,互相謾罵,蓄積了如此大的怨氣,禍害是如此令人心酸且心寒。

無論《聖經》裡面有多少篇幅講求寬恕別人的罪惡、愛敵如己、不可殺害他人,還是有人以秉持真理之名,任由野性的暴力和嗜血盡數釋放。近月回教社會受到挑釁,有人錄製了一段戲謔回教徒的短片,引起世界關注,而且也激起回教國家零星騷亂。製作短片的人應當重重受罰,但回教徒因此大動干戈則是太易‘上當’。抗議和示威也不應牽涉傷害無辜的人,宣洩義憤也有個限度。宗教是人類精神寄託的產物,其作用應該是培育靈性、導人向善,怎麼反而成為歷代暴力、戰爭的開端?十六世紀巴黎天主教徒漠視生命,驕縱乖戾的表現展現了醜陋的人性,前車可鑑。難道現代人還要挾持宗教之名去傷害他人?這只會跟宗教的本意背道而馳。

此刻,John Lennon歷久不衰的名曲 ‘Imagine’ 迴盪耳邊,歌詞唱道:’Imagine there is no heaven, it’s easy if you try; no hell below us, above us only sky…’ 這裡訴說的是活在當下的無拘無束,或許也是作曲人對宗教紛爭的厭倦。‘人為動物,唯物之靈’,人生而有精神的追求,宗教始終會在社會佔一席位。然而,宗教自由不只是一種權利,也應該是個人對他人信仰的態度。這樣,不同信仰的人才不會兵戎相見,’the world will be as one’ 的夢想才可實現。

'Above us only Sky'

2012年10月12日 星期五

讀大學以來的反思


St Andrews 的彩虹

香港立法會選舉翌日負笈離港,剛過去的暑假經歷了熾熱的選舉氣氛和反國教運動的吶喊,又回歸到靜謐的讀書環境。說回歸又不全然準確,畢竟這次到蘇格蘭是開展大學生活,踏入一個重要階段。我想很多學生都跟我一樣,視大學為完成學業的必經之路,但這種理所當然或許掠過了一些重要的思考。上大學的目的是什麼?四年或三年以後想有怎樣的改變?大學的時光如何裝備自己將來投入社會工作?理想的大學生活是如何?這些問題,大概都因為忙著交友、讀書、娛樂而擱在腦海一個晦暗的角落,隨著生活去發掘答案。

我不打算寫出我對上述問題的答案,但卻會用近月來的經歷,去嘗試闡述我個人的看法。這裡的大一生都選三個科目(或名課程),我選讀的是現代史、英文和哲學。在大學讀書跟中學的不同在於,老師不會督促你讀多少背景資料,又或把必讀的讀得多深入。書單總是長長的,就算有tutorial都只是一個小時,準備功夫沒做好,有兩條出路:抑或大放厥詞,抑或噤若寒蟬,也沒什麼大不了。英文tutorial首節談論的內容是《咆哮山莊》,我只讀了一半,被問及評語時談得空泛,且討論不深入,得著不多。這次以後,我意識到學術自主是怎麼一回事:老師的作用是啟發和輔導,不是督促或發筆記。自己學習的成果,多少是靠自我要求和鞭策。這種自由催使我尋找自己興趣所在,且協助我建立適合自己的學習方式。

我報讀的是英文科,但暫時為止最喜歡的卻是歷史科,實在慶幸蘇格蘭大學制度提供如此自由。記得六月到訪北京,參觀國立博物館讀到展覽牌的文字,使我瞠目結舌。國立博物館的歷史觀,(回想其實不應感到如此意外)是典型馬克思史學家講的‘無產階級必然崛起’論述,似乎把歷史放進預言的框架,事情的發展不過是應驗預言而已。導師第二節就說,身為一個有水準的史學家,不能墮入‘歷史必然性’的陷阱,而要追問事情為什麼這樣發生,有什麼其他可能?比如現在讀關於馬丁· 路德的Reformation,很多人都把事情簡化為一個英雄所作的壯舉。細心研究,才知道改革教會前有古人,而且有些極端分子破壞力強,損害改革運動當時的觀感。我這個例子是想說,縱使書本上的知識是考試範圍,但更重要的是做學問的方式和態度,是科目背後的理念和哲學。

移動景點:Pier Walk!
大學生活不可或缺的另一方面是社交。還記得大學首周是‘新生週’,日頭有繁多的活動,夜晚則消遣聊天,通常會造訪酒吧。個性使然,我不好喝得大醉,最多至面紅耳赤就自覺地停止;我喝是為了社交,不是為了醉。十月底的Raisin weekend,聽說在朋輩壓力和慫恿下,很多人難逃一‘劫’,那既然是定律,就姑且放開心懷一試。未試過的事情我會好奇一試,當開開眼界,但卻不會勉強。這裡的派對確實不少,花款多樣甚有瞄頭,但我更喜歡聊天、做運動、以琴會友。我們心目中或許都想像一個更完美的自己,談笑風生,八面玲瓏,辯才風發。但我們應更留意自己的強項、獨特之處,在人與人交往中盡情演繹。

關於如何裝備自己以應付將來在社會上工作,我是這樣想的:從一個假設的未來回首,引領今日所做的事,是一種束縛。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如果從所做的事當中找到滿足感和快樂,便是推動你進步的最好動力。大學三/四年間,所參與的學會活動都是裝備自己的好機會。若在學會當上委員,就要承擔責任,履行職責;如果是普通參與者都可以貢獻一技之長,提意見辦活動。

大學提供了理想的環境讓我們兼顧學業和個人培養,而且這裡所結交的志同道合之友更可互相影響,互有得著。有人認為大學首年是蜜月期,考試分數不計算到最後取得學位的等級,所以可以視學習為玩樂次要。學習免了考試的壓力,是讓體驗可以更多元,比如參加學會搞的座談會、參與辯論訓練、為校報寫文章等,不是鼓勵放任和頹廢。

近日去過一個講座,講者說 ‘The purpose of university is not simply to produce lawyers or medics, it is to produce wise lawyers and wise medics.’ 祝願大家讀畢大學都成為各學系的‘智者’。

    
            夕陽無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