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最近一次理髮,跟理髮師阿徐聊得愜意。我就像一個問題青年般,對他所講的都有興趣,不斷追問。後來想,這位當了大半輩子理髮師的人,必定有些耐人尋味的故事和體驗,而隨著他的退休,我便會錯過瞭解他過去的機會。因此,數天之後,我攜著問題再次光臨此店,為的不是理髮,而是探問理髮師的過去。我還準備繼續訪問社會上各樣的人士,一則訓練訪問的技巧,二則聆聽他們的故事而描繪香港的人情味。
嘉利娜理髮店位處中環的美國銀行中心,走進大廈,經過兩間餐廳和花店,往左拐走進僻靜的小廊,便是理髮店,對面是一間韓國料理。門口沒有什麼華麗之處,落地玻璃大門,一進去就是收費櫃檯,通常坐著老闆娘。見我這樣的小伙子進去,開首就道:靚仔,來剪頭髮啊。阿徐得閒,你搵佢啦。店鋪分‘男界’和‘女界’,右轉往男界,哪裡排開五張理髮椅。牆身地板是醒目清新的白色,光線充足,櫃子是木製,上面放著毛巾、剪刀、毛刷等。員工穿的是純藍色的工服。
阿徐會問我:(你)想怎麼剪啊?隨即給我搭上毛巾,白色大袍,在脖子用一條紙條索緊。用‘吱吱’噴了水,弄濕了頭髮,便揮動剪刀,‘唰唰’亂舞,不羈地剪走叢密的頭髮,瀟灑桌逸。他會拿出電動剃髮器,用梳子輔助,剪得後腦的髮線整整齊齊。大功告成了,他便拿出鏡子,讓我欣賞一下背面剪得如何。我首肯以後他就拿出毛刷和風筒,處理好碎小的頭髮。
刻苦學師路 嚴師出高徒
阿徐還有一個堅持,就是要求自己服務顧客時,定必全神貫注,不會一心二用。他提到一些來自廣東的理髮師,剪髮時總愛叼一根煙。可以想像,顧客也應該不願梳理整齊、柔順光滑的頭髮,竟然會散發淡淡的煙味吧。
租金迫人 上海理髮店悄然隱沒
阿徐學成‘下山’,後來去了大角咀開舖,一做就是三十多年。到1995年,政府要拆那幢租屋樓,他的理髮店也唯有結業。我問他有否感到不捨?嘿,結束就結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他一笑置之,流露出豁達、樂天知命的性格。想來,一個像阿徐一樣的理髮師,鋪子的物質存在是不值懷念的,但就是多年來因理髮而結識的街坊,他們的問候和笑容,不時還會浮現在他腦海。如今,他在中環理髮都十年有多了,漸漸步入退休之齡。以前的舊客人說要再來找他,阿徐便會以價錢太貴為由勸退他們。現在,地主壓迫得厲害,租金騰貴,這些小商戶只能苟然殘喘,往往要加價才能維持經營。阿徐不計較薪金多少,寧願自己賺少一點也想繼續工作下去。他向我透露,如今情況艱難,一位顧客付的錢他只能賺取其中三成。理髮師一重要的薪金來源,原來是從‘貼士’而來。日後如果理髮店支付不起租金,老闆不賺反蝕,便逃不掉結業的命運,中環就會失去一間理髮鋪,隨之而來的是不是另外一間名牌如‘Chanel’或普遍如‘Seven-Eleven’,我就無從得知了。最後,我問到上海理髮店怎樣承傳,阿徐毋用猶豫,回答說:不會有什麼承傳。像我這樣的理髮師,一個退休就少一個了。從他眼裡,我似乎又看見那種‘結束就結束’的直率和豪爽。
後記:比貨廉物美更珍貴的
變幻才是永恆,這句歷久不衰的歌詞,彷彿在安慰那些尚且懷念往昔社會風貌的人。隨著阿徐這樣生於中國大陸動盪時代而遷居香港的人士逐漸退休,香港社會也在一甲子年間,經歷了滄海桑田的變遷。以前水深廣闊的維港,填海過後,兩岸豎立起參天大廈。以前一家經營的小商戶,現在已經消失於街頭,取而代之是大同小異的商場,裡面有世界知名的連鎖品牌。
訪問結束以後,我走往金鐘的方向,到達太古廣場。原來哪裡有間新理髮店剛開張。店鋪名稱是外文,我也記不起來,反正底下寫道這是間巴黎品牌的理髮店。在門口往內張望,裝潢很摩登。兩個貼牆的櫃子直角排開,每一小格放一支頭髮護理產品。看深一點,有條窄小的走廊,想來顧客可享用獨立房間。
我會意,這些理髮店不是我去理髮的地方,他們的目標顧客也不是我這個要求簡單髮型的小伙子。理髮師跟顧客聊天,正常不過,也不是限於舊式上海理髮店。只不過,相比起摩登店的浮誇,我更愛樸實無華的藍色工服和潔白的牆磚。說我這是不肯適應新環境吧,但我就是喜歡嘉利娜的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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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阿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