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是清代作家龔自珍的代表文,短短三百餘字,針砭當時朝廷打壓文人的政策,感嘆人才的窘迫。此文別出心裁之處,在於以梅喻人,巧妙避過文字獄的罪狀,卻又鞭辟入裡,沉痛深刻。梅於文人畫士看來,以曲、欹、疏為美,直則無姿,正則無景,密則無態。惟庸碌世俗之民願以‘病梅’以謀利卻不得其法,適得其反而戕害梅的自由生長。江、浙之梅皆病。作者心惡痛絕,憐憫不已,購了三百盆病梅,哭泣三日後振作起來,誓要力挽狂瀾,縱之順之,摔爛瓦盤將其埋於地下,解除束縛,任其回歸自然。梅花的美,不在於砍裁削折,經過人工處理後的假容貌,而是自由生長的奇異之美。梅花遭到暴力的扭曲揉捏,生氣消遏,頓失原來的風貌。清朝社會,在康熙、雍正和乾隆管治下萬馬齊暗,文人遭受文字獄之禍,發表言論的自由被褫奪,有口不能言,打壓之苦莫過於此。人才好比梅花,遭受各樣殘暴對待,千瘡百孔,身心耗損。作者見文人學士身陷水深火熱的窘境,只能發出哀嚎,無奈孤掌難鳴,時勢難逆,願窮一生之時日仍是無法扭轉局面。
以言入罪的案例古已有之,在強權統治下,人言輕微,人人自危。追崇言論自由的人往往冒著生命危險去劃破沉寂。聲音傳到執政者處招來橫禍,惟望能喚醒一個沉睡的群體,一人踏步幾人隨,一聲呼來幾聲應。
《病梅館記》龔自珍
江寧之龍蟠,蘇州之鄧尉,杭州之西谿,皆產梅。或曰:梅以曲為美,直則無姿;以欹為美,正則無景;梅以疏為美,密則無態。固也!此文人畫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詔大號,以繩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刪密,鋤正,以夭梅、病梅為業以求錢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錢之民,能以其智力為也。有以文人畫士孤癖之隱,明告鬻梅者,斫其正,養其旁條,刪其密,夭其稚枝,鋤其直,遏其生氣,以求重價,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畫士之禍之烈至此哉!
予購三百盆,皆病者,無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療之、縱之、順之,毀其盆,悉埋於地,解其椶縛;以五年為期,必復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畫士,甘受詬厲,辟病梅之館以貯之。嗚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閑田,以廣貯江寧、杭州、蘇州之病梅,窮予生之光陰以療梅也哉?